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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节 台北即景1992 (第2/3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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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油腻黏得动弹不得。水泥地上,厨师踩脚的地方,已经有点凹陷。黑色的酱色的污水泥泞满布地面。

谁是主人?这人脏得够狠,够彻底!

你猜得不错。主人,不是那有四个儿女卖汤水的小贩,是个艺术家。他用这个乌七八黑的黑店来表达他对这个城市的价值的抗议。

光顾这家黑店的人,究竟为何而来?来吃好菜吗?黑店连个菜谱都没有,他让你吃什么,你就吃什么,不吃拉倒。来吃抗议吗?五六年前,这个城市曾经满街都是热血沸腾大声抗议的人群;那时他们刚刚得到抗议的权利,心里激动着对种种理想的狂热。五六年来,有些理想实现了,有些理想,在更刺激的汗流浃背的权力游戏中,被遗忘了;更多的人,对理想和抗议,开始觉得厌倦,因厌倦而冷漠——所以,他们为什么来黑店呢?

如果大胆一点,你可以说:脏!他们受了脏的吸引而来。脏,经过抽象的、意识形态的包装之后,也成为一种美,和世纪末的颓废一样。这个城市,对世纪末的逼进,具有一种特别的敏感。

不管是午夜或是清晨,人们的肉体感官在寻找高潮和满足。在鸟儿还在安静沉睡的时辰,往最绚烂最嚣张的霓虹灯丛处走去。那么张牙舞爪的灯火,亮在清晨两点,伦敦没有,纽约没有,慕尼黑更无从想象。你踏进自动滑开的玻璃门,十来个制服整齐的人,对你齐声大喊:“皇家贵族理发厅欢迎欢迎欢迎光临——”好像匍伏在地的宫廷大臣高喊“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”一样。有人递上雪白的滚热的毛巾,有人打开烟盒,有人问:“您要几号小姐?”用一种极做作的礼貌。

在昏暗的小房间里,六十六号小姐开始按摩,在另一张躺椅上,八八八号小姐也在工作,用坚硬的手指陷进人的肌肉里,因为是“纯”的,所以按摩是隔着衣服。当小姐们认为客人已在昏睡边缘时,她们开始交谈:

“五○八号要结婚了你知道吗?大概是上白天班的,所以你不认识。嫁给一个警察。警察有什么好?每天要替他提心吊胆,怕作寡妇。而且哦,靠那个死薪水,有什么用?嫁到那种厉害的还好,他就会刮,碰到那种乖乖牌,不会捞的,就完蛋!警察一定要会捞,要狠,不然哦,靠那个死薪水,太苫了!我就不要嫁警察。这年头,没钱什么都别谈,人家社会就是这样……”

清晨四点,宽阔的大街上已经有扫街的人,在昏暗的天色中清扫城市的污秽。大楼的小房间里,人们在唱歌,清晨四点。眼睛盯着电视荧光幕上的歌词,随着录好的旋律,对着麦克风唱,唱给小房间里的朋友听,更唱给自己听。唱的歌,总是缠绵的、哀怨的,“等待一个不回家的男人”,或者“抱着你的感觉好好”。白天的面具卸了下来,缠绵的歌词与旋律好像一条温热的干净的毛巾,柔软了因为戴面具而绷硬的脸。

这个城市里的人自诩世故深沉,看尽了人世险诈,却同时玩着“关在小房间里唱情歌”如此纯洁可爱的游戏,你说是矛盾,我说,这个城市,险险的走在现实和梦想的边缘。情歌的缠绵境界,使人们暂时忘记小房间之外的世界,就好像黑店的脏,使爱脏的人暂时不必去面对那明亮如玻璃的未来。

打开门,走出小房间,就发现自己站在骑楼里,面对一重又一重的阻碍,要低头、要侧身、要缩肩、要淋雨,才能走过那一脚高一脚低的长廊。高低落差太大的地方,说不定还得不轻不重的摔一跤。

可是,那有什么关系?只要人们还有一个小房间能够把不敢说的感情唱出来,一切都容易忍受。更何况,人们还有那么一个脏得够狠的黑店(我只是不知道,如果有人当着酒酣耳热的食客,镇静而自信的蹲在地板上拉一堆屎,谁会拿谁怎么样?这个城市有没有一个颓废的底线?);只要在明亮如玻璃的世界和黑店之间,人们有选择的权利,这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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