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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 行船的我外公 (第2/4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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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看待。粗口烂舌的我外公是我生命里第一位脏话老师,长大后,我说之不断,青出于蓝。

我外公酗酒,经常喝完几杯九江双蒸便涨红了脸,眼睛浮在眼白中间,仿佛眼白是海,波浪翻腾,把他冲回当年漂洋出海的年轻岁月。他总爱把口袋里的钞票掏放桌上,唤孙子们过来想拿多少便拿多少,嘴里喊嚷着:“攞哂去驶!阿公唔钟意钱!Money is no good!你们唔明!你们唔会明!Money is no good!”醉酒之后,外公便喜说英语,但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单词,我外婆和我爸妈在旁边看着,冷笑不语。

对于行船的理由,我外公有自己的一套说法,喝酒后必重述一遍:“你们全部憨鸠鸠!我唔系败哂啲钱!我系故意驶哂!做有钱佬等于坐监,有钱便不自由!香港太小了,我要睇尽全世界,自由自在,想去边度便去边度,想做乜就做乜!你们这类人唔会明白,因为你们唔系我们这类人!”

我本来确实不明白什么叫作“你们这类人”和“我们这类人”,直到多年后我在美国芝加哥读硕士,我姐姐因事公干,路过此城,与我坐在唐人街的顺记酒楼吃晚饭聊天,时值寒冬,店外风狂雪暴,在零下十三度的低温里,难免怀旧,我姐姐忽然问:“家辉,你知道外公乜去行船?”

“他自己说是要去见识世界呀。Well,但鬼至信佢!佢一定只系想去玩女人!”我嘴里含着一块糖醋排骨,含糊答道。

我姐姐笑道:“是呀,鬼至信佢。”

她端起茶杯,呷一口,沉默半晌,道:“我跟你说个秘密。”

我愣了一下,试探道:“你决定离婚?”

我姐姐结婚五年,有五次夜奔娘家的悲惨纪录,跟婆婆相处不好,丈夫站在母亲那边,二对一,经常吵架冲突,她受不了时便回来找我爸妈,每回都是过了三四天,我姐夫来按门铃把她接走,我也每回都对她说,散伙吧,像打麻将,两个对手合谋串通,你注定只输不赢,早点觉悟,趁早收手,没把一辈子输尽,其实已经算是赢钱。何况在这张赌桌输了,歇一歇,换另一张赌桌再赌,搞不好能够收复失地。许冠杰不是唱过吗?“人生如赌博,赢输冇时定”,不服输的赌徒是最失败的赌徒,唯有服输,始有机会取得最后胜利。但她偏不听劝告,我偷听过她跟我妈说,婆婆总有死去的一天,到时候,赌桌上一对一,便是绝地反攻的大日子。她愿意忍耐、等待。

然而那个傍晚我姐姐说的秘密跟其婚姻无关。她先唤侍应生加冲了一壶普洱,满满斟了一杯,双手握着暖热的杯身,清一下喉咙道:“外公抛妻弃子去行船,家人苦,家人以为他也苦,唉,原来才不!他非常开心!”

“是啊,他爱自由啊。他不是经常这么说吗?千金难换真自由,他当然开心。”我把一箸虾仁炒蛋夹进嘴里,边说边道。我姐姐说好由她请客,我这穷学生没理由不像饿鬼出关,把能吃的都吞下肚子。

我姐姐道:“自由不一定开心,问题是把自由拿来做些什么。外公其实……他跟船长——有——路。”

我咀嚼着虾仁,惊吓得狠狠咬到下唇,流血了,痛。但此刻不是理会伤口的时候,马上追问:“有路?他和船长?原来船长是女人?”

我姐姐啐道:“船长就是船长,长得高头大马的那种船长。你懂吗?船长,男人。是真的,是妈妈告诉我的,外公跟他有路。”

她放下茶杯,用缓慢的语调说,我外公死后,妈妈整理遗物,发现放在床底多年的鞋盒子里收藏了几张比邮票稍大的黑白照片,背景是沙滩,看上去像在印度或埃及,搞不清楚了,但照片中人明显可见充满喜悦笑意,都只穿泳裤,勾肩搭背,状甚亲昵。有一张照片清晰可见是站在罗马斗兽场旁,我外公把半个身体依偎在身材高大的船长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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